陆无观坐在马车内，不时打量着对面的温青妩，对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任他目光灼灼，面色始终沉静如水。
他又偷瞄了眼坐在正中的温香雪，不由感慨对方果然怪异，纵使身处怜花宫自家的马车内，仍旧以轻纱覆面。
不过这小师叔还真是个精致的人，即便是代步的马车，亦是璎珞遍垂，细绒层铺，说不出的舒坦与养眼，内中空间极大，中间还摆了方几案，案上正焚着炉新香，细细青烟袅袅支出，散出醉人的异香。
陆无观渐觉无聊，昨日被温香雪带走后，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竟使自己沉睡了一夜。待到一觉醒来，已身在马车中。车内只有三人，除他自己外，一个闭目冥想，一个面若冰霜，他只能干坐着发呆。
他不是没想过脱身的方法，可脑子刚转起来就放弃了。
只因他乍然发现自己的一身武艺不知什么时候已十不存九！
遭逢此等变故，陆无观倒不沮丧，反正他之前也没觉得自己的武功有多厉害，且练就之前那一身修为也没费多大劲，得之轻松，失去时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是现下这马车内气氛太过凝滞，他这样还算跳脱的实在不能忍受。
就在陆无观快要抓耳挠腮的时候，温香雪终于出声：“说说你的身份吧。”
陆无观出山时，是带着两句格言进入江湖的，一句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对方对自己的身份必定已然掌握，再装疯卖傻就是不智了。
他当下神色一肃，毕恭毕敬道：“无观见过小师叔。”
温香雪定定瞧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似藏有星光铸成的刀剑，要割开他的皮肉，看清他的内里。
陆无观直感身上一阵恶寒，全身似被对方看了个通透，抬起手想紧一紧衣裳，但旋即又放了下去。
“早些时候不是还否认了？”温香雪将头微微侧过，竟露出副看笑话的神情。
果然来了，陆无观心底明白，自己此后的命运或许就牵系在这回答上，他沉吟片刻，斟酌着正色道：“这都怪那卓风柳拨弄是非，说小师叔你与师尊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才不敢相认。”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况且早先也是卓风柳先卖的自己，他只有样学样，谁都不能说道什么。
“楼夜雪还没死吗？”出乎陆无观预料，温香雪竟如此“直言不讳”，只几字便让他完全无法接下去。
沉默了许久，他才讪讪开口：“想来还有不少日子可活。”
他苦着脸的模样被温青妩收入眼底，竟使她觉得，这莫名冒出来的小师弟看来颇有些意思。
“你倒识时务。”温香雪显然也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评价。
“好教师叔得知，这正是我行走江湖的座右铭之一。”
温香雪总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更是无语。见场面再度冷了下来，陆无观又不自在了，但人在屋檐下，没他说话的份，也只能憋着等这对师徒先出声。
“她只有你一个徒弟？”许是调整好了心情，温香雪复又出声道。
陆无观见对方尽问些家长里短的问题，总觉得或许有深长的意思，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好如实拖出：“还有个小师妹。”
“还有个徒弟。”温香雪登时心下一紧，旋即扫了眼温青妩，放下心来，可余光无意间瞥到了陆无观，眉头复又微微蹙起。
“楼夜雪好像没教你怜花宫武学。”她一眼便能看出陆无观的广寒三式乃是临场所学。
“师尊只给了本秘籍，让我自己领悟。宫中武学，我只看小师妹与温师姐使过，许是见得多了，自己也能用上一两招。”
陆无观的天分虽高，也不可能只看温青妩使过两次就能学会广寒三式，更多的是从前跟小师妹演武时潜移默化的记忆。
“倒是好天赋。”温香雪不由对这师侄刮目相看起来，对方的天分或许已直追自己师姐妹二人。念及此处她更坚定之前便已打好的主意。
只听她淡声道：“你的武功……”
她自然不需将话说完，陆无观马上会意：“没了也不打紧，重新练便是。”他语气轻松，全然不为一身已登堂入室的修为可惜。
温香雪一眼便瞧出了他毫不作伪，是真心这么觉得，更是青眼，如实相告道：“重练倒没必要，我只是暂且封了你的修为。”
她当然要束缚住他的修为，否则若自己不在，其他人必定留不住他。
“那无观在此谢过小师叔。”失而复得，纵使并不是很在意，陆无观依旧觉得开心，同时心下暗道：这小师叔也没卓风柳说得那么可怕。
“不要叫我小师叔。”温香雪乍然一语教他摸不着头脑。
“那多谢温宫主。”没想到这小师叔还自矜身份，陆无观暗自调笑。虽说他已明了对方的手段高绝，但却一点惧意也无，总觉得对方似乎刻意在与自己拉近关系。
同时不由又对卓风柳抨击起来，明明他自己看到了就像狗皮膏药样黏上去，还偏偏要把人说得那么可怕，真正是不当人子，我家小师叔分明温柔人美武功还高。他已全然忘了自己现今的处境是由对方一手造成的。
“从今往后，你须叫我师尊。”温香雪轻摇螓首，而后目带流光，定定看着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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