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洵在一旁听得咋舌，这文远知实在是好大口气，打赢还不够，还要亡其国灭其种。
上座几位看了看李玄锡，心道这文贤真是误打误撞搔到了李相公的痒处。李相公是个标准的儒者，尊王攘夷深入骨髓，文贤“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豪言当然会引起他的共鸣，选他当状元候选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李玄锡知道官家和同僚们是怎么想的，其实他们想的并没有错，自己确实欣赏这孩子，但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齐丹人喊打喊杀而已。
不过他也丝毫没有辩驳之意，只笑呵呵地开口对文贤说道：“便把你的想法详细给官家讲讲。”
文贤感到有些奇怪，这位李相公似乎对自己格外看重，这还是他自殿试开始后头一回说话。
自己看来还是比张子诚幸运些，文贤拱手称是。
“学生以为，张子诚先南后北的策略较为稳妥，但有一个先决条件。”
郭仲此前已思索良久，此时接口道：“攻伐时齐丹人不能南侵，否则腹背受敌，有灭顶之灾。”
“郭枢副远见卓识，确是如此。以中原军势，陛下遣良将攻伐，则吴蜀早晚终可平定。但吴蜀皆非小国，若要攻克，必举全国之兵。如此一来，若齐丹明主在位，必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如今燕云不在我手，齐丹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实在难以防范。”
此时天子一声长叹：“当初朕就劝先主莫要割让燕云十六州，齐丹人短视，予其金银丝帛便可，哪用割地。可叹先主不听我言，遗患无穷！”
众人又想起前朝天子认寮主为父的屈辱故事，心中各有滋味。
文贤等众人回过神来，才接着说道：“陛下英明。故方才张子诚说要趁寮国国主新丧做些文章，学生认为大可一试。若能稳住寮国，他的方略便大有可为。”
说罢环视一周，终于入了正题：“但以学生之见，此法虽稳妥，却略有些被动。大丈夫驰骋天下，若时时担心背后有人捅刀，打人时又能使出几分力气？”
接着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提声说道：“况且齐丹人在我中原大地犯下累累血案，视我百姓如牛马随意屠戮。若不诛其族类，无法消天下百姓之恨。”
上座几位都是老江湖了，自不会被这种空话打动，只等他的下文。
文贤也不拖沓:“以学生之见，我等大敌只有寮国而已。可将所有精力放于对寮战争之上，其他细枝末节不应太过在意。”
“细枝末节？”苏逢饶有兴致地插了句嘴。
文贤微笑而对:“不错，吴蜀之流又或是其他小国，皆可弃之不顾。”
“学生之策其实很简单，便是先整顿国内，集结一切可用之力，然后与齐丹举国决战，直到齐丹亡国无力再起！”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不就是让天子带人去跟齐丹人拼命吗？
这番言论要是市井莽汉说出，还可赞一声好男儿，此时此地就有些格格不入。
刘灏忍不住瞪了一眼李玄锡，李相公老神在在，就当看不见。
文贤见众人表情怪异，愈发严肃起来:“陛下，诸位相公，学生非是空谈大义，先攻寮国依据有三。”
“首先，中原混战多年，将帅多为经年宿将，士卒皆是百战精兵，南方诸国不能敌。他们所恃不过山水地利，固守尚可，主动进攻直如天方夜谭，野战绝非我军一合之敌。且以学生看来，其国偏安日久，渐失进取之心，又与寮国素无瓜葛，稍加威慑便不会掺合其中，反倒乐见我与寮国拼个你死我活。故此，即便我国与寮国战火绵延，也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留些守备，专心前线战事即可。如此一来，胜算便高了三分。”
“其次，燕云十六州一失，如同我中原子民头顶时时悬着一把利剑，剑柄便握在齐丹人手上，终要把这把剑夺回砍在齐丹人脖子上。而夺回燕云，宜早不宜迟，现下燕云百姓饱受齐丹欺凌，人心可用，王师一到必箪食壶浆相迎。可若是等齐丹人在燕云站稳了脚跟，时日一长，下一代到底是汉人还是寮人怕是谁都说不好，想要再夺回便千难万难了。”
“最后一点，也是学生定下此策的本心。若陛下成功灭寮，携此不世之功惊天之威，以无敌之师震慑，则天下传旨可定，诸国莫敢不服。如此一来，百姓免遭战火，兵卒不必阋墙，四海归心助陛下开疆扩土。届时天下安定，四方臣服，国泰民安。盛塘之世，指日可复！”
文贤一番话说完，大殿鸦雀无声，只余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李玄锡上看下看，心中乐出了声。
自己当初阅卷时便如他们一般，看着试卷嗔目结舌，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暗叹此子眼界心胸之宽广长远。
才二十岁啊，天纵奇才，天纵奇才。李玄锡感慨之余，起了戏谑心思，殿试之前便丝毫没有透露口风。
这位李相公既是老好人，也是老顽童。
满屋人都被文贤胆大包天的战略镇住，也被他描绘的盛世蓝图吸引。
可惜官家一定不会选他的方略，李相公心中略微有些惋惜。他年纪大了，其实挺想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中原反攻齐丹。
但此法实在过于冒险。先征齐丹，胜了自然如文贤所说一劳永逸，名垂青史。但若是败了，官家如何坐得江山，例子就在眼前。
便是九分笃定，只要有一分迟疑，官家便不会冒此奇险。李相公心中有数的很，闭目养起神来。
果不其然，刘灏眼中的狂热渐褪，犹疑之色愈重。
郭仲也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远知之谋思虑深远，若能成事必彪炳史册。只是如此行事，举国上下皆如履薄冰，再无一丝余地。”
刘灏并没有品评文贤之策，径直起身走到偏殿。
四位重臣紧随其后，就听刘灏问道：“诸位以为状元当属何人？”
苏逢当即回话，“臣以为张洵老成务实，可为状元。”
郭仲不甘示弱：“文贤才高志广，远超旁人。”
刘灏回头看看其余二人，李玄锡低头不语，杨彬抬头望天，都不表态。他随即走回正殿，宣布今日殿试结果。
“文贤才具高远，点为今科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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