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祝平不是用“不务正业”来批评陆怀信的态度有问题，就是用“离神医称号十万八千里”来否定他的职业技能，再不就用“毛发凌立如荒丘之墓，满脸丘壑似玄龟之壳，好酒嗜醉类狌狌之痴，装傻充愣比幽鴳有余”之类的话来揶揄他。
十年了，陆怀信第一次听到祝平对他做出这般肯定、正面的评价，不说受宠若惊，多少有些不敢相信。
看到陆怀信不知所措的窘迫模样，祝平也有些不好意思。
十年的朝夕相处，虽然他嘴上不肯承认，但在他心底，这个臭老头早已超越了父母和祖父，一跃占据了榜首的位置。
此时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至少在离别前，好好说几句话吧。
为了削弱突然一本正经带来的不适应，祝平一把接过陆怀信手中的帝台棋，拿到手上才发现，石头虽然表面看起来略显粗糙，但手指摩挲之处却感觉光滑无比，甚至有些透凉之感。
祝平不甚在意，将穿石而过的红绳系在脖子上，红绳虽有些粗，但戴在身上很结实。想必臭老头害怕灵石坠落，才特意多缠绕几圈的吧。
“这个香囊，你也长佩在身吧。”
祝平接过香囊仔细一看，葫芦形的彩绸面上绣着“平安”两字，绸面四角用五色线分别绣着蝙蝠、白鹿、仙鹤、喜鹊……
针脚细密有致，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出自老绣工之手，只是这图案……让祝平有些哭笑不得。
“福、禄、寿、喜……臭老头，你想得倒是挺全面啊，干脆给我弄个五福捧寿得了，多省事？”
“怪我！”陆怀信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上的杂毛，“怪我没跟人说清楚，被她误会了，以为我讨要过来是拿给别的臭老头的。”
果然是出自他人之手，看这绣工，铁定出自大家闺秀之手。
是谁呢？
祝平暗自思忖，这些年除了掐脉坐诊，没见臭老头会面过什么特殊之人，除了时不时地突然消失个三四天，回来什么也不说，再没其他的奇怪举动。
嚯，嚯，嚯！祝平恍然大悟，不会这神秘的几天，就是下山去会老相好的吧？
行啊，这臭老头，还玩“相隔两天涯，千里共婵娟”这一套，差点被他孤家寡人的形象所蒙蔽了，真以为他夜夜寂寞难耐只能借酒消愁。
不过如此甚好，少了他这个白吃白住的累赘，臭老头终于可以放心追逐自己的幸福去了。
想到除了他，至少还有个人会惦念臭老头的死活，他的心也踏实下来。
但依臭老头的性子，这个香囊绝不会像平常人家的美好祝福这般简单。
祝平把香囊举起来，放在鼻子边轻轻嗅了嗅，问道：“除了薄荷、艾叶等提神驱虫的药材，里面还藏了什么好东西？”
“臭小子，不信任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哈哈哈哈，”陆怀信捋了捋胡须，感到很满意，“迷谷、葪柏、帝休，当真闻不出来？”
“切，我要闻不出，这十年岂不是白学了？我就是测试你一下，看你是不是又给我下套。”
对于祝平的试探，陆怀信不觉受辱，反倒颇为欣赏，“那你说说，我说的是不是大实话？”
“没错，防止迷路的迷谷叶，抵御寒冷的葪柏果，平息怒气的帝休枝，这三在聚宝楼能拍出千两白银的古树精华，确实在里面……”
“那是，你外祖我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够义气吧……”
“但是，你还少说了一样，”祝平故意停顿了一下，挑眼看了下陆怀信的脸色，待他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时，他缓缓地道了出来，“还缺一味，那就是嘉荣花。”
“哈哈哈哈哈……”陆怀信仰天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祝平完全没被陆怀信的赞许冲昏头脑，而是挠了挠腮帮子，说道：“臭老头，你这考试，还有完没完啊？”
“倒也不全是考你。”
“你果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真没……”陆怀信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小时候......最怕......打雷……”
祝平猛然醒悟，佩戴嘉荣可以不怕打雷，这么简单的常识他怎么给忘了呢？这臭老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提小时候的糗事干嘛？
“好了，不说了，赶紧挂上吧！”
祝平就坡下驴，将香囊栓在贴身的裤腰带上，随后指着木盒问道：“这里面呢？”
“无条，莽草，茇叶，桂竹，礜石研磨成粉调制而成的五毒化骨丸，独家独创，没有解药的哦。”
祝平的汗毛倒立，背脊发凉，眼前和善可亲的笑容渐渐变得奸猾阴毒起来。
他怎么忘了，除了酒疯子之外，陆怀信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绰号，连他这般形影不离的人也只听过一次，那就是十年前，在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时，从祖父祝松口中模模糊糊听来的——老毒物。
也不知这几味毒药，他的体质能抵抗几分呢？
“即使是百毒不侵的你沾了，也会一命呜呼的哦。倘若被宗师境的修士不小心吞了，命能保住，灵根可保不住。实在是以小博大事半功倍之必备良药哦。”
“臭老头，你不用试探我。这木盒，你留着吧。”
“当真不来一颗？”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不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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