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天色暗淡如一块坚硬的灰色铁皮。薄云不但没在暮色中点缀出生气，反而拉重了天空，显得压抑沉闷。
秦亦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垂头丧气地从法院大门走了出来，脚步摇晃着，颇像一个丢兵弃甲的残兵败将。
他是个律师。
今天，他败了官司。
在受到全市关注的余桓杀人案中，他是被告人余桓的辩护律师，他做的正当防卫的无罪辩护。
他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忙了三天两夜了，休息的时间合计起来甚至不到五个小时。
但是，他还是败诉了，败得很彻底。
败诉之后，他慌张地告诉委托人，他们还可以上诉，他们还有转机。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委托人已经认命了，已经没有心气了。
见状，秦亦也泄气了。
此时，黄昏的法院外，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来凑热闹的人。其中也不乏来自各种法律节目的记者与摄像。
有些围观群众，虽对案情只是一知半解，但仍是冲着秦亦，嫌弃地唾声道。
“还给杀人犯辩护，当律师连良心都不要了，是吧?”
“无良律师，早点去死吧。”
“真的是为了钱，当起了狗。”
他们带着冷笑，话语里满是戾气。那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谱，皆是唾弃与厌恶。
被千夫所指的秦亦没有和他们争论，只是自个儿埋着头，侧着身子从包围自己的人群中挤着逃了出去。
事到如今，这些谩骂嘲讽，他早已经不痛不痒了。
他只是生理上隐隐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不舒服。他已经连着熬了两天夜了，现在眼球酸痛，脸上也冒出了几颗疼痛难忍的疙瘩与痘痘。
几天下来，他早已经心力交瘁。
……
慢慢地，夜色降临，天幕变得漆黑，如一块冷冰冰的，坚不可摧的壁障。
在暗淡之中，路灯亮起，绚烂的霓虹开始闪烁。人行道旁边的公路上，带着金黄色光晕的车流瞬息而过，一如金色的河川。
秦亦抱紧自己的手臂，吹着十月的冷风，怂着肩，孤独地走在喧嚣的街上。
兴许是心中郁结难忍，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路边的一个大排档，点了一听山城啤酒，拿着开瓶器，一瓶一瓶地仰头倒灌了起来。
苦酒入喉时，法庭上的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化作了无数光片，浮现、旋转了起来。
真叫人恍惚。
……
“被告人余桓，你说死者孙兴以及孙荣等人对你实施了人身囚禁。但是他们当时只是将你围住，也无威胁你生命健康的行为。而你却因此用刀捅死孙兴，捅伤孙荣、王方、李云华三人。对该事实，你可有异议?”
……
“被告辩护人，公诉人问你，孙兴四人只是围着被告人，而孙兴却是因此杀害一人，轻伤三人，这难道不构成故意杀人吗?公诉方并不认可所说的正当防卫，就结果而言，显然已是防卫过当。”
……
“审判长，我认为对方辩护人情绪过于激动。希望他能平复心情，说出对案情有现实帮助的证据或者是论证出来。”
……
公诉人不怒自威的声音，在法庭之上掷地有声。
如今，回响在秦亦的脑海里，也是震耳欲聋。
秦亦后脑涌起一股热浪，他红着脸，迷迷糊糊地碎碎地小声嘟囔着埋怨着。
轻微的声音是沙哑的哭腔，带着委屈、怒火与哽咽。
他虽一身西装革履，却没有半点斯文。他坐在酒桌边，在自己的世界里嬉笑怒骂着，像极了一头困兽。
可这世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他的吵闹只是引起了行人的迷茫与讶异。最后从他身上划过去的目光，无一不是看神经病一般。
咚——
一声巨响从秦亦的胸口传来，紧随而至的是一阵接着一阵如针扎般的剧痛。
胸口尖锐的刺痛感，让秦亦松开了手中的啤酒，奋力地捂紧了自己的胸口。
“咳咳咳咳咳——”
刚才饮入的啤酒灌入喉咙，一个不慎又倒灌进了他的鼻腔。心脏剧痛，喉咙和鼻腔的辛辣，掺杂着晚风，渗透了他的感官。
他一个不稳斜着身子就从小马扎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哗啦啦啦——
他掀倒了大排档的折叠椅，一连带着放在折叠椅上的啤酒瓶。玻璃破摔的声音，重物跌倒的声音，打乱了人群中其他人的欢声笑语。
他蜷缩着身子，脸色通红，像一只被烹饪，煮烂了的软脚虾。
人群这时终于响起惊呼声。
“有人摔倒了！”
“喂！”
秦亦瘫倒在冰冷的人行道上，耷拉着眼皮，疲惫的双眸还死死盯着黑色的天空。
他那因为酒水涨红了浮肿了的脸庞，泛起自嘲的苦笑。
“我要死了吗……”
“没想到死的时候这么失态，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
这一刻，视野中出现了许多俯视他的人脸，好像还有人在用手摇晃他的身子，在他的耳边说话。
可是，他的所有感觉全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他一发声，喉咙里苦涩的液体就开始倒灌回流，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拼命挣扎也只得呛几口酒水出来。
那挣扎着发出的声音，也都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声响。
围观的人群不愿听，也不打算听，更不想把耳朵凑到一个醉鬼的嘴边。
秦亦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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