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催凤阁。阁四方，高七十七丈，顶上有湛海夜明珠一颗，照明方圆百里之地。
明珠之下，建有斑斓丝雀巢穴，每日辰时，万雀出巢，畅游于云层之中。
每日卯时，有人于巢穴中吟声催丝雀归来，因丝雀羽毛绚丽，尾翼垂下仿若有七彩之色，万雀归巢时游人仰望间，见有凤凰之神采，此阁楼故得名——‘催凤。’
催凤阁是迎宾之阁。
丝雀巢穴之下，一根朱红圆柱当中，层层相隔而不断，一楼可见二楼，二楼可见一楼，每一楼都是接客的场所。
一楼瓦舍，二楼茶楼，三楼勾栏。四楼迎民、五楼迎富、六楼迎贵、七楼迎大富大贵。
再有上者，外人不知阁主所求。
此时，催凤阁中，几个摇扇公子哥聚在一起，舞文弄墨，自鸣得意。
而赵厌，也悲催的在这其中。
十天前他以苏画壁的身份回神都苏侍郎家，所幸未被识破，只是因为苏画壁贸然跑去东垣，那位苏侍郎气得把代替的赵厌关了十天紧闭，今天才放出。
这不，赵厌刚被放出来，就被几个苏画壁的同门好友找上门，邀来催凤阁吟诗作对。
赵厌是武勋世家出身，又不考科举，哪里懂得这个，可担心被识破，才这硬着头皮跟出来。
苏画壁的这几个狐朋狗友都是他在鸿都门学的同窗，出身也差不多，都是些官宦公子，两个姓许，一个姓王。
姓王的叫王郜，长辈在刑部做事，拿文官的饭碗。因此自小在书香世家长大的王郜，也相应的学了学问在身。
昨天王郜在鸿都门学中听说了一句语谈，夜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
白日里他正准备来催凤阁散心，又听说苏画壁已经被家中放松了看管，便顺路邀请出来。
王郜折扇一合，见许家堂兄弟和苏画壁的目光都已经被吸引过来，便清了清嗓子，说道：
“昨日，覃夫子问了个问题，说数千年来文圣流传的言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等是否是解答错了？”
“有没有可能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或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亦或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等离经叛道之语，让王郜听到然后想象，只觉得往前所学皆是虚假。思来想去都想不通后，才来到催凤阁散心。
现在把这个问题摆出来，王郜也是不安好心，要叫几个相熟的跟着受罪。
许家堂兄弟一个叫许俍一个叫许仭，乍听到这个问题，只感觉醍醐灌顶，但仔细想来，这灌顶灌到一半便灌不动了，自家学了十数年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突然又冒出了这许多解释，到底哪个该是真的？
其他人都在冥思苦想，独独赵厌在心中暗自叹息，明明问题都还没听懂，却不得不跟着做个样子。
他可是个粗俗的武夫，往前哪里做过这咬文嚼字的活，画风都不对好吧。
许俍苦苦思索，最终怒而将桌上笔筒墨砚推倒，叫上好的南阳墨侵染桌布。
“好你个王郜，拿出这等歪门邪道害人，以后几日我这才气定然不能增长，走！和我去洪都学里面讲理去！”
许俍起身就要去拽王郜，看样子不似作假，他堂弟许仭顿时急了，好说歹说的上前拉住。哥，咱不至于…
“哈哈哈…”
好家伙，赵厌原本还以为这般读书人私底下是怎么交流的，原来急眼了还不是要动手。
乱作一团的三人转头，见苏画壁坐在原位置上大笑，也不说过来搭把手，彼此看了看，各自郁闷。
赵厌心情放松许多，他也有在回忆那个问题，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没想到这个问题传来传去，今天又听到了。
王郜挣开许家两人，甩着袖子坐下，蹙眉道：“苏大，你这般作态，想来是在家中闭关许久，所以有所高论。”
王郜不喜赵厌嬉笑，知道他前些日子被关禁闭，便拿话来捅他的短处。
听到这话，许俍没再急着动手，想看看苏画壁对王郜的那番诡论是什么看法。
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赵厌稍微收敛了一点，端正了坐姿，只嘴角带着一点轻浮的笑意，道：“高论不敢说，不过本公子之前恰好就听人说起过这‘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数变字意。”
这番话流传并不广，王郜、许俍许仭都是最近才知道，于是纷纷再度坐下，要赵厌解说他听来的看法。
苏家长辈乃是堂堂朝廷侍郎，想来定然能解这等诡辩。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圣人之语，想来是不会错的，不然先人们不会把这些话流传下来。而圣人用《尚书》《论语》教导世人，为的是让世人做个懂礼知文的君子，真要论起来这‘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过是外物。所以…”
赵厌拿捏住姿态，让三人自己领悟。
“所以…”王郜已经思索这问题许久，听了赵厌的话一时间有上下通透之感，忙试探的问道：“所以…无论我等如何去理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只要能从中学会道理，养出浩然正气，那自家理解的便是对的！归根结底，《论语》等书，只是圣人用来教导的工具而已！”
赵厌在心中回想苏画壁说的言行，做出读书人的姿态，微微颔首，摇扇笑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
鸿都门学中的覃夫子用来考教王郜的问题，就这么被赵厌说穿，许俍不再叫嚷去讨公道，只管低头思索，又见面前已经被倾倒的墨汁打湿，便抬手叫阁楼中往来侍奉的小厮来换。
趁着空当，赵厌移了一下位子，抬眼朝楼下看去。
催凤阁中间是根十余丈宽的朱红圆柱，每层的圆柱边都搭了台子，和四周迎客的地方分开。赵厌正挨着圆柱空隙坐着，往下就看见有人在台上说书，是一段《珠帘传》，引得那一面满座叫好，气氛比他们这一层热闹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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