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皑皑，彩霞漫天。
风吹林动，一群昏鸦盘旋呖鸣久久不归巢。
荷塘吹皱一池水，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这便是我陈翊小时候曾经玩过的水吗？
那片竹林，我在里面捉过青蛇，烤过雀鸟…
随着时间推移，陈翊把在钢筋森林渡过的二十四年，当成如梦似幻的南柯一梦。
飧食一过，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时。
老道坐于上，陈翊出入奉上清茶一杯，就打算循照惯例去刷碗洗筷。
这是道观日常生活，念完经文吃过晚饭，说上几句闲话就可以早早睡下了。
老道面容枯槁，身材却是耄耋矍铄，他似有思量，斟酌着开口问道：“翊儿，白日间吾见汝顾目四盼，遥荡恣睢，不似平日循规蹈矩，却是为何？”
微微一愕，陈翊没想到些许行为异常，就被老道给看在眼里。
不过不用怕，自己不是魂魄附体，更不是夺舍重生，我还是我自己。
想来穿越这件事发生在十八年前，自己一直没有表现出异常，那是因为没有想起前世的记忆。
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等同亲身父母，不可相忘。
陈翊从灶火间退了回来，陪坐在下首，喝着茶，缓缓开口回答道：“时常听师傅讲起别云观旧事，香客如何鼎盛，香堂如何恢弘，所敬奉神仙皆是丈高金身，不禁追思仰慕…”
“而如今，道观却只剩下一片残雕泥塑瓦砾，一间正殿还是师傅一砖一垒堆砌而成，孩儿不是知恩不图报小人。”
“别云观是我师徒俩人日常起居之地，焉能眼睁睁看着败落衰亡？”
“弟子心意已决，不管是拜师学艺，还是将来经营一份产业，都需相应的实力，相衬的财物，师傅，弟子我决定下山寻寻机缘。”
少年蜗居在山上，时间久了自然对外面世界生出好奇之心，不像老人家求的是一个安稳。
早些年，不该讲那么多杂闻轶事…
老道心情复杂，神情讶异神色木然，端坐多时，久久没有开口，有担心有安慰，最终千语万言化为一句，“翊儿，你可知晓，这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外面世界危险？
当然，理所当然之事。
这毕竟不是和平的现代社会，而是修士纷争、神仙打架的大争之世。
假如别云观留存了一份能够修炼的功法，陈翊也是愿意苟一波，等力量足够自保之后，才下山历练。
但是，没有啊。
比起继续待在相对安全的别云观，陈翊觉得可以冒险出去闯一闯。
还有，别看老道整日念经诵文，风骨似仙，但实际上，没有传承的他寿元将尽。
五年，十年之后，难道自己能够什么都不做，看着这一位亲手把自己抚养大的亲人离世而逝？
故而，捋清这些的陈翊点点头，应声答道：“师傅，你且安心，孩儿会小心的。”
老道叹了一口气，没有劝阻。
他知道就算想劝，也劝不了。
翌日凌晨一早，露珠还沾在花花草草之上的时候，陈翊把旧褂脱下，换上逢年过节才穿的新装，道袍。
观内生活清苦，几乎没什么出产也就能简则简，没什么用度了。
提起一个小行囊，里面装的是刚刚脱下的旧袍，以及换洗的裤袜，其他没什么了。
开启门扉，老道站于跟前。
他意有牵挂，或有所念，但就如送别游子出门的老父，沉默寡言，送上了一吊铜钱。
一千铜钱穿起来为一吊，约等于五百块。
这恐怕是他一生所有的积蓄了吧？
默默计算着，陈翊不敢要，也不想要。
伸出一双手去，亮在老道眼下，陈翊笑着讲道：“师傅，弟子我有手有脚的，用不着，我自己就能赚钱。”
“拿着罢。”
微微伛偻的身形，说不尽的萧瑟，老道轻轻拍打着陈翊的后背，提携着那一吊铜钱塞进行囊里，再交还给陈翊。
老道暮气重重，眉宇间有散不开的郁结，里面有道不明的忧愁，他对着陈翊嘱咐讲道：“师傅我行将就木，哪需什么多余钱财？”
接着他不无怀怨，似有责备之意絮絮叨叨说着，“翊儿，这钱财原是为我也为你而准备。”
“人老病死，自然之理。”
“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踱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
似自觉嘴碎，平时还好，但今日毕竟不同寻常，老道自然而然省略无数言语，轻叹一声，似是呐呐自语，用非常低的声音好像在交托后事一般讲着，“翊儿，师傅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收尸。”
此言不祥，但既已出口，陈翊只得往外唾呸了一下，以此驱散晦气。
解下行囊，一把剪子咔嚓一刀，将半吊钱推到老道手中，陈翊笑道：“师傅，如此可好？”
老道无奈，但也只能接受这样结果。
这徒儿性子执拗，说一不二，能接受半吊铜钱，已是最大的让步。
师傅当面，情如父亲的老人跟前，陈翊跪下磕头行礼，而后道了一声，“师傅请保重身体，至多三年五载弟子就回观内。”
老道罢手作别，陈翊虽有眷念之情，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冲刷淡了这离别之心，迈开大步，迎着灿烂阳光迤逦往山下而去。
矗立山崖，久久没有移回视线，老道意气消沉，自忖着嗫嚅言道：“这一别，恐怕是…”
回至云房，半吊钱显眼的被摆放在木桌上。
老道不禁苦笑，摇头叹道：“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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