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位处兴礼坊，紧挨中书门下，与绣止府也相距甚近。
郑子石紧赶着追上媱嫦，与她先后在弘文馆门前下马。
弘文馆专司修缮古籍，平素并无什么要紧公务，更少有人来，就连守门的老兵都倦怠许多。
疾驰了一路，媱嫦的心已然平静下来，面上不带一丝急切，下了马便缓步踏上台阶。
“今日休沐，有事明日再来。”守门的老兵身着兵家短袍却蓄着长髯，手里捧着一卷书，手背黝黑粗糙，北风都不能使他松开手里的书卷。
觉察到有人来，他连头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说着。
尚未进门便收到逐客令，郑子石径直上前，瞥了老兵一眼，厉声道：“绣止府查案，开门！”
“绣止府”这三个字，在京安城中各府衙的心里大抵只逊色于圣驾亲临。
老兵终于放下了书，拧眉看去，果真瞧见了绣止府那黑底红纹的官袍。
暗红色的茱萸云纹，灼人眼。
老兵的眼中却不是惧怕惊骇，只有被扰了清静的烦闷。
他磨蹭着站起身，去开了门，嘴里还念叨着：“都已说了今日休沐，馆内便只有位校书郎带着几个掌固拾掇书册，你们绣止府向来蛮横不讲道理，这风雅之地怎会与你们有牵扯？”
郑子石撇了撇嘴，稍显不屑。
看来这风雅之地已然把守门卫都教得文雅起来了。
老兵开了门便不再理会媱嫦，径直回去坐下，复又捧起了书卷。
媱嫦却没有立即进门去，反倒是又问了一句：“今日有人当值？”
“嗯。”老兵随口应下，紧拧着眉头，满脸不耐。
媱嫦侧头对郑子石道：“你守着门，凡闯出者，格杀勿论。”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量，老兵也听到了她这话，却只是烦躁非常的抖弄了两下书册，像是不满绣止府的跋扈态度。
他如何，媱嫦并不在意，郑子石亦是。
郑子石拔剑出鞘，朝媱嫦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媱嫦迈步踏入弘文馆，馆内植了松柏腊梅，在这寒冬腊月里傲然而立，倒也算别致景色。
东边的厢房有些细碎声音，媱嫦没迟疑，径直走向那处。
这里大抵是临时充作库房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五个人正在其中忙碌，或是记录归类，或是搬动书册，连火盆都没生起来。
媱嫦推开门的时候，正瞧见一个穿着从九品下的文官官服的白面书生搬起了个木箱，瞧他行动轻松，并无吃力模样。
被冷风一吹，里边几人也瞧见了媱嫦，动作便都停了下来。
那个白面书生扭头看着媱嫦，眉头轻皱：“这位大人有何事？”
他说罢，恍若梦醒般，赶忙把手里的箱子放下了。
媱嫦紧盯着他的手，眸冷似箭。
她轻掸了下自己衣角的茱萸云纹绣样，淡声道：“绣止府查案，尔等不许再动，违者，斩。”
几人面面相觑，那四个掌固皆皱眉看向了白面书生，寻求主心骨撑腰似的。
他也是满面困惑，皱着眉头盯着媱嫦，迟疑良久后才道：“大人恕罪，卑职从未在绣止府内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媱嫦没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刚刚被他放下的书箱前。
打开箱子，里边满满登登的塞满了古册书籍。
这箱子二尺长，一尺宽，尺许高。
盛满书册，怕是得有五六十斤。
媱嫦一手搭在木箱上，转头看向书生，问道：“你叫什么？”
书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眼前这人，他当真不识得，尤其她这跋扈模样，委实不像京安城内的官吏。
京官整日在户部和御史台眼皮底下，何人敢如此放肆？
“绣止府四处，媱嫦。”媱嫦盯着他的双目自报家门。
书生脱口而出：“元州军先锋？”
媱嫦微偏着头，看着他的眼中冷意愈发浓郁。
书生赶忙后退半步，拱手行礼：“下官参见大人，不知是大人前来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似是觉察到媱嫦的不耐烦，他赶忙又道：“下官元芜，承蒙圣恩腆居弘文馆校书郎一职。”
“今日休沐，尔等在此作甚？”媱嫦瞥了眼这间堆满了书箱的屋子，还有一旁那四个已经噤若寒蝉的掌固。
“日前自望州运来许多古书，皆是珍贵典籍，下官想着尽快登记造册，便趁今日带人在此整理。”元芜不卑不亢，回答得很是利落。
北风自大敞着的门吹入，吹乱了媱嫦的发丝。几缕墨发不听话的撩拨着她的脸颊，带起阵阵轻痒。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拧眉看着元芜：“我听闻弘文馆押送书册的车马是自丰远门入的城？”
元芜立即点头：“大人明察，此事实在为难——望州那边的车太宽，景华门的过龙槛又过窄，实在难以通行。而且车自望州来，从丰远门入城也更便利些。”
他句句在理，言语间没有一丝疏漏。
媱嫦听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们的书倒是不少——从何时开始整理的？”
元芜抬起头，整日在书页墨香中沾染而来的文雅连应对审问时都藏不住：“今晨辰时起便开始了，本想着要早一些，不过圣人出宫，不许上街，是以才挪到了辰时。”
元芜回首看了看身边的书箱，抹了把额角道：“着实多了些，也不知何时才能尽数收入库房。”
“你这意思，是圣驾误了你的事？”媱嫦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元芜一怔，旋即直挺挺的跪在了媱嫦身前：“大人明察！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他这样一跪，一旁那四个原本就战战兢兢的掌固也都随之跪下。
媱嫦也不让他们起身，声音又冷了三分，追问：“自入府起，你们可曾离开过弘文馆？”
四个掌固皆是摇头。
元芜两股战战，双手撑地抬头看向媱嫦，颤抖着声音道：“大人明察，下官自今日入府后便再没出去——拢共也只过去一个时辰，实在没什么要紧事要办，下官五人连这间屋子都没出去过。”
媱嫦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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