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光也确确实实是两人最幸福的时光,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像一块火柴盒。但他们过得开心极了,每天都有因不同的事情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已经好些年没有见到的,年轻的,放肆的,回不去的笑容。
她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喜欢穿白色T恤的青年,快乐的躺在沙发上,左手挥舞着遥控器,右手挥舞着啤酒,向自己述说回家路上遇到的好玩的事情,而自己也总是笑着,替他擦拭洒落在沙发上的啤酒沫。
然后她看到那个青年的身影向苍白的啤酒沫一样消散了,留下来的是充满了啤酒味的,疲惫的男人。
她想到自己其实不喜欢啤酒的味道,她只是喜欢那个时候的少年。
男人闭上了眼睛,面容生硬地像一块石头,手掌盖在了仰面朝天花板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我打电话问了你会社的领导,他说从未安排你通宵工作,会社也不允许过夜。”女人想起了男人打的那通说自己要通宵加班的电话,站在现在想想,那时候男人的语气似乎没有什么要加班的沉闷,反而带着一丝雀跃。
她清楚这恐怕是自己的想象出来的参差,但她却不能停止设想,男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从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不是,现在依然不是。要说有什么是这十年他身上一直未变的,恐怕就是这一点了。
真是讽刺,自己想想中的,男人打电话时的那股不存在的小雀跃都比现在的男人要更接近那个少年的形象,自己是有多忘不了那段时光?女人在心里自嘲。
原来一直停留在过去的只有我啊。
少年长大了,他要担负起这个家,担负起房贷、水电柴米油盐的费用、要担负起奶粉钱、教辅书费和学费。他也变得现实,不再大张旗鼓而有神秘兮兮地准备纪念日的礼物;不再抱着自己躺在夏夜的草坪上辨识着星星;不再摸着自己的头,跟自己讲对未来的期待。
他也不再看夕阳了。
自己也曾惶恐过,看着少年不断的求职被拒、酗酒、拼命工作而无能为力,只能把这个家收拾得更温馨一些,把晚饭和便当做得更美味一些,把“你回来了”的话语放得更轻柔一些。
十年前,自己对他说“你回来了”,他会直接冲过来抱起自己转一个圈。
七年前,自己对他说“你回来了”,他会笑着让自己猜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五年前,自己对他说“你回来了”,他会说“我回来了”,然后给自己一朵在路边摘的小花。
三年前,自己对他说“你回来了”,他会说“嗯”,然后脱鞋,放公文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现在“你回来了”和“我回来了”已经不属于这个家的潮流了,自己曾经很喜欢他用行动表达“我回来了”的行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是想听到一声普普通通的“我回来了”都成了奢望。
“怎么,是觉得在那个女人枕边自己也能得到治愈吗?还是说彻夜工作工作到床上去了?”女人竭尽全力的做出尖酸刻薄的样子,她本来就不擅长这种嘲讽。
知道这件事后,她感到委屈,感到不可思议,感到被背叛,感到难以置信,感到理所当然,感到自暴自弃,感到不知所措。但现在,她说出这些话时,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她不知道,一树也不知道。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跳了起来,作势要扇自己耳光,却终究没有落下那只手,只是快步走到玄关穿鞋,出了家门。
她期盼着男人的悔过,期盼着能回到哪怕是一点点之前的时光,期盼着这次开诚布公之后事情会发生转变。
可是没有。
她也期盼着男人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把自己从这虚拟的梦境中打醒,彻彻底底认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借着这一巴掌想明白某些事情。
可是也没有。
男人只是夺门而出,事态向这最僵硬、最无趣、也是最无可辩驳的方向走去。
他总会回来的,明天还要工作;虽然发生了这些事情,但明天还要工作;虽然今天是两人的纪念日,不论怎样敷衍都从未被遗忘的纪念日,当然现在看来是要破例了——但明天还要工作。
然而这些话现在说出口,这些情绪向拉开拉环时的啤酒沫般喷涌而出,被时间冷却后又该如何是好呢,只能是化作泡沫消散在夜风中,埋藏到心底。
她不是个有勇气改变现有生活的人,当年断绝关系已经是她这辈子干过最有勇气的事情了。
好在这么多年下来,她发现他也不是。
女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了,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会跟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吗?这之后的的生活又会变成怎么样的呢?
日落月升,每次日月更替迎来的新一天仿佛都只会每况愈下,不再有新的惊喜和改变,就算有,也是向坏的方向滑去。
不对,是有的。女人突然想到,但是……
这真的是好的改变吗?
女人迷茫了,她第一次后悔自己做出了十年前的那个决定,在医院拿到检查结果后,自己不负责任的一句话,却没想到会给这个即将在十年后引爆的,名叫“生活”的炸弹加上一剂不知效用的粉末,或许它会神奇的让炸弹变成一个哑弹,又或许,它只会加大炸弹的当量,最后把一切都炸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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